在民间借贷案件中，当出借人与借款人约定了超过民间借贷司法解释保护上限的利率标准，借款人按照约定偿还了利息，那么对于超过民间借贷司法解释保护上限部分的利息，借款人是否有权请求出借人返还呢？对于这个问题，2015年9月1日施行的民间借贷司法解释第26条作出了明确规定，在过往的大量判例中，如果借款人已经支付了超过年利率36%的利息，并在民间借贷的诉讼中提出反诉，或者单独就利息返还提起不当得利之诉，法院一般会予以支持。但由于该解释目前已被修改，现行有效的民间借贷司法解释对该问题的处理出现了“立法空白”，导致实务中存在不同的处理方式。

2020年修改后的《民间借贷司法解释》，不再继续沿用低于24%、24%-36%、超过36%的“两线三区”年利率，而是将“借款人请求出借人返还已支付的超过年利率36%部分的利息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的规定进行删除，修改为“出借人请求借款人按照合同约定利率支付利息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但是双方约定的利率超过合同成立时一年期贷款市场报价利率四倍的除外”。对于“2020年8月20日及之后支付的超过LPR利率四倍的利息”如何处理存在争议，对于该部分利息的性质究竟为“自然债务”，还是“违法债务”，现行法律尚未明确。

【法律依据】：

《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民间借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法释〔2015〕18号 第二十六条第二款：

借贷双方约定的利率超过年利率36%，超过部分的利息约定无效。借款人请求出借人返还已支付的超过年利率36%部分的利息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

《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民间借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法释〔2020〕17号 第二十五条：

出借人请求借款人按照合同约定利率支付利息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但是双方约定的利率超过合同成立时一年期贷款市场报价利率四倍的除外。

（一）自然债务说

从保护合同意思自治的角度出发，相关法律、司法解释并未明确规定债务人可以主张返还已经支付的超过法定上限的利息。法律不保护超过合同成立时一年期贷款市场报价利率四倍的利息，并不意味着相关利息的约定无效，债权人的实体权利并未消灭，其对该部分利息仍然享有实体上的债权，只是失去了国家强制力的保护。对于自然债务，借款人如自愿履行还本付息义务，且不损害国家、社会公共利益或第三人合法权益时，出借人有权受领该权利并保有该状态，借款人不可请求返还或折抵本金。

（二）违法债务说

根据《民法典》第一百五十三条第一款：“违反法律、行政法规的强制性规定的民事法律行为无效。但是，该强制性规定不导致该民事法律行为无效的除外。”及第六百八十条第一款：“禁止高利放贷，借款的利率不得违反国家有关规定。” 的规定，国家禁止高利放贷，自然人之间借款的利率不得违反国家有关规定，即不得超过新民间借贷解释规定的一年期贷款市场报价利率四倍，如果约定利率超过法律强制性规定，超过部分的利息约定则无效。那么，2020年8月20日及之后支付的超过LPR利率四倍的利息性质应为“违法债务”，出借人可以主张不当得利返还。

（三）笔者的观点

笔者同意第二种观点。根据《民法典》和新《民间借贷解释》的规定，超过法律保护上限的利息，不应再作为“自然债务”对待，而应统一视为“违法债务”。即便是2015年《民间借贷解释》，超过年利率36%的利息，债务人即便自愿支付也仍然有权要求返还，如果借款人无权要求出借人返还，将会出现新解释反而支持了比旧解释更高的利率的后果，不符合新解释的立法宗旨。

首先，超过法律保护上限的利息是《民法典》明令禁止的债务，不能赋予其合法性。在《民法典》已经明确“禁止”的情况下，如果再坚持“法律不予干预”，将超过四倍LPR利率的利息解释为属于自然债务，将明显与《民法典》禁止该行为的立法本意不符。

其次，从新旧司法解释的体系解释对比来看，最高法也放弃了将超过法律保护上限的利息视为自然债务的制度设计。如果新《民间借贷规定》仍然将超过部分的利息视为自然债务，其不应删去原《民间借贷规定》第31条关于自然债务的特别规定，而仅需将第31条规定的利率上限从36%调整为四倍LPR利率即可，这可表明新司法解释本身没有再保留自然债务的设计，即超过法律保护上限的利息，不应再作为自然之债对待，而应统一视为违法债务。

最后，在没有特别规定自然债务制度的情况下，将“不予保护的利息”视为“违法债务”，也是此前司法实践中更主流的观点。例如，最高法院（2017）最高法民申4360号案认定：“……从借贷意见第6条的意旨看，民间借贷的利息无论以何种形式表现，其利率应当以银行同期同类贷款基准利率四倍为限，超出部分人民法院不予保护。如果借款人已偿还部分超过四倍利率的，人民法院可以根据债务人的主张冲抵本金。”最高法院（2016）最高法民申734号案中，二审法院认为，超出部分利息不予保护的意思是超出部分利息约定无效，债务人即便已经支付也可以要求返还，并据此将还款超出法定利息上限的部分用以折抵本金，最高法院在再审中予以维持。至于地方法院，如广东高院（2018）粤民再63号、江西高院（2015）赣民一终字第155号均曾认为，已支付的超过四倍利率部分的利息，借款人有权要求返还或折抵本金。重庆高院则采取了一定折中处理，其2011年发布的《关于审理民间借贷纠纷案件若干问题的指导意见》曾规定：“……借款人未按约支付完毕借款本金的，在审理过程中请求将已经支付的超过人民银行公布的同期同类贷款利率4倍的利息冲抵本金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

目前，对于已支付的超额利息存在两种处理方式：

第一种是另行起诉，若将超额利息认定为“违法债务”，即便是借款人自愿支付，理论上也构成不当得利，根据《民法典》第九百八十五条关于不当得利的规定，借款人有权要求出借人返还。

第二种是将超额利息直接抵充本息，债务人向债权人支付借款利息行为的真实意思表示，是为了清偿债务以消灭双方之间的债权债务关系。超额利息在债务人已经表示应抵充本息的意思时，人民法院应予以直接抵充。

利息是民间借贷的核心问题，对出借人来说，其转移货币所有权并承担无法收回风险的目的在于获取利息，而对于借款人而言，其使用借款的直接成本就是利息。对于借款人能否请求返还2020年8月20日及之后支付的超过LPR四倍利率的利息问题，对当事人利益影响巨大，目前实务中仍存在着一些分歧，期待相关部门能够早日出台相应文件予以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