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美剧Boston Legal波士顿法律时，总会被关键时刻放大招的Alan和Denny所吸引，细想想，他们都很善于“讲故事”。

在某种程度讲，争议解决律师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讲故事，把零散的证据编织成一套完整的故事，讲给裁判者听。

从应对到建构

在民事诉讼中，有这样一个观点：起诉状写好了，案件已经胜诉了一半了。不同的律师，写的起诉状会千差万别。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诉讼策略的制定的问题，讲好我方所主张的故事，是一门学问。

今天我们不谈如何主动出击的事，谈谈如何被动应战。不管是民商事争议解决的被告、还是刑事辩护，都是在对方已经出招的情况下被动地应对。

很多时候，我们可以挑出主动出击的对方存在若干瑕疵、纰漏或者不全面的地方，这叫做后发优势，挑刺总是相对简单一些。

挑刺也是争议解决律师一项重要的能力，这也是为什么人们总说律师的批判性思维很强。

挑刺在庭审中，集中体现于质证阶段。围绕着证据的合法性、真实性、相关性对对方举示的证据进行质疑。以质证意见为基础，在从整体分析对方的证据体系存在哪些问题，论证不能证明对方的观点。

但是这样的方法存在两个问题：

第一，应对可能抓不到重点。俗话说，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眉毛胡子一把抓的质证意见会让裁判者觉得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第二，在部分案件中，仅仅只是被动应对说服力不强。破而后立，不仅要讲对方的故事不准确，还要讲好我们自己的故事。

不一样的故事

我在《一场关于刑辩律师为什么为坏人辩护的对话》一文中提到过武林外传的一个场景。

因为同福客栈的其他人禁止佟湘玉吃饺子，她就背着其他人晚上在自己房间剁东西、多次拿包裹外出、被其他人发现一把刀，且刀上有人血，根据上述迹象，其他人猜测佟湘玉在碎尸杀人，但当他们冲进佟湘玉房间时发现，佟湘玉只是在偷偷地包饺子，晚上剁东西只是不想被别人发现，拿包裹外出是把没包好的饺子丢出去，刀上的血迹只是不小心切到自己手指沾染上的。同样的一件事，不同的人可能得出不同的结论。

恰逢今天3.15，有位朋友在点的外卖中发现了一只苍蝇，拍照发给外卖店老板。

在他的故事版本中，这是餐馆卫生不达标。在外卖店老板的故事版本中，这是他自己往外卖里放了一只苍蝇趁着今天这个敏感的时间节点索要赔偿。

同样的场景，在不同人的解读中呈现出不同的故事版本。

之所以存在这种差异，主要是因为立场和信息存在差异。

屁股决定脑袋，所处的位置决定了你的立场。对于外卖店老板来说，即便有可能是卫生不达标，他为了不用支付1000元的赔偿金额以及维护名声，必然会坚持是顾客自己私自放了苍蝇的说法。

在刑事案件中，控诉与辩护所处的立场不同也导致了认识事实的角度不同。

信息差异是故事版本差异的另一个重要因素。在武林外传影视剧的场景中，其他人不知道佟湘玉的目的所以得出了迥然相异的结论。

刑事案件中，辩护一方所看到的差异化信息一方面是因为有更多的时间阅卷，检察官一年办的案件数量多达上百，辩护人充其量一年也就三四十件案件，对于同一案件所用的时间肯定有差异。我们之所以能够与检察官在同一水平线上对话，之所以能够让检察官听我们的意见，很可能是因为律师比检察官对案卷吃的更深更透，看得见那些遗漏的角落。

另一个层面则是辩护律师更能去关注被告人，关注他的内心、动机以及他的生活工作场景。角度差异会让我们看见被告人是基于什么原因做了什么事，前因不同，对后果的解读自然也不同。

讲故事的基础

我们所说的讲故事，并不是信口雌黄，而是站在证据的基石上。

证据裁判原则是现代司法的重要原则，打官司就是打证据，很多人认为法院没有支持我就是偏袒对方，就是司法不公，其实，在很多时候，是因为你所讲的故事只有故事而没有证据。

在证据法层面，存在着客观事实与法律事实二分的说法。所谓客观事实，就是事物或事件真实的过程或状态。所谓法律事实，就是证据所呈现的、被法律所认定的过程或状态。

客观事实虽然是最真实原本的状态，但是除当事者能清楚陈述外，却很难被外在地重新证明或重现。当事者之外的第三方裁判时，只能依据法律事实。

想呈现客观事实，就要尽可能地搜集相关联的证据，在法律框架内无限接近客观事实的证明要求。

客观性、真实性、相关性作为证据的属性对证据信息作出了相应的要求，证据能力、证明力以及相关的证据裁判规则为审查证据提供了法律依据，证明责任、证明标准框定了认定法律事实的基本逻辑。

讲故事只是一种通俗的表述，并不是说律师等于编剧。

讲故事的立场

律师天然具有党派性，委托代理关系决定了律师要为自己的当事人站台。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讲故事只能有偏向性呢？

很多法官之所以听不进去律师的意见，就是认为律师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法官则是要站在居中的立场上进行裁判，要对自己的裁判结果负责，认为两者没有什么沟通的基础。

有时候，这不仅仅是一种偏见，也是律师自己的问题。在讲故事时，对自己不利的一概不谈、扭曲，对自己有利的，哪怕没有证据支撑没有逻辑基础都要大谈特谈。

这实际上浪费了宪法赋予律师的表达渠道。当法官认为律师整体上讲的都是偏颇的时候，哪怕里面有一些真知灼见也会被掩盖。

律师维护的是当事人的合法权益，党派性并不能替代律师站在相对客观中立的立场上分析证据事实。

优秀的律师同时也应是裁判者优秀的助手，能够站在裁判者的角度做好炒菜、端菜的工作，自然更有可能让裁判者吃你的菜。

在写辩护词时，我经常会在开始的时候列出对于控诉方描述的事实哪些部分不持异议，在达成一定共识的基础上谈差异。而且当提出一些明显有偏向性的观点时，必然要佐之以证据基础和经验法则，法律文书不必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

好故事的要素

前面谈了讲故事的基础和立场，其实要讲好一个故事，还需要诸如建构完整故事、注重受众感受、恰当的讲述方式、情感融入等诸多要素。

我也在不断地学习中。仅提几点学习体会：

我在写法律文书的时候，往往最纠结的不是整体框架和观点，而是开头那几十个字，如何引入，让受众能够进得去我想要描述的场景，是最难的。起笔之后，后续的观点如果能写的顺畅，那么读的时候也不会太别扭。

法律文书与法庭表达存在一定的差异，法庭表达要讲现场感，口语化、适当停顿、举例子、语气变化、目光流转等等都是必备的要素。

人民法院在提倡天理国法人情的审判理念，我们如何唤起裁判者对被告人的关注与同理心，而不只是将视角停留在案件层面，这也是一门学问。

一家之言，姑妄听之。

来源：微信公众号“刑事辩护自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