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案审查起诉阶段检察官初步确定的量刑建议为三年六个月，经过有效沟通改为两年十个月。审判阶段经进一步辩护，法官以叶某犯销售伪劣产品罪判处有期徒刑两年三个月，并处罚金三万元。

一、案·缘：一起给陌生人撑伞带来的案件

2021年5月8日下午，微信突然有位好友发来消息问我在不在，说有个案件想请律师，我一下子想不起来这个人是如何认识的。

直到他说了一句：“好久没下雨了，都没在路上碰上你了”，这句话把我的思绪带到了两年前。

那大概是2019年8月的某天，正值深圳的雨季，我在上班途中就下起了雨，下车后撑着伞在律所楼下的十字路口等绿灯，突然发现前面有位男士没有伞，头发已经淋湿，水珠顺着头发滴在身上，衣服已经有些湿。担心他感冒，我就主动上前帮他撑伞遮雨，问他要去哪里，发现他的目的地就在律所隔壁的办公楼，于是主动送他过去。把他送到楼下后，离别之际他主动要求添加我的微信，于是就加了微信好友，此后两年间彼此间从未有任何联系。

思绪回到现实，我给对方发送了律所的位置，不久对方就陪同家属来到律所洽谈，初步确定委托会见一次。在会见以后向家属详细汇报案件并进行法律分析，家属当场决定全程委托。

说实话，怎么也没想到一次雨中撑伞竟然带来了一份委托，或许这就是缘分。想起在中南财经政法大学读研究生期间，恩师陈少文老师就经常叮嘱：这个世界的阴暗面无需你我添砖加瓦，但光明需要。生活中多播种，说不定哪天哪颗种子就发芽了。

不光读研期间研究生导师是这样教导，工作以后带我入行的师父黄敬律师也是如此。有一次去贵州山区团建，我们看见前方一辆三轮车的车轮陷在泥巴里出不来，司机疯狂加油门也不起作用，师父黄敬律师二话没说就直接上手帮忙推（都没问对方是否需要帮忙），见状我们也跟着加入，最终一行人成功把三轮车推出了淤泥，司机回过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十分感谢我们的帮助。那一刻，我们都很开心。

二位恩师都在各自的领域取得傲然的成就，我想这与他们播种善缘的习惯密不可分。但行好事，不问前程。多播种，多结善缘，人生路一定会会像他们那样越走越宽阔。

二、辩护历程

案情简介：

老板宋江（在逃）让管家吴用（在逃）找人帮忙运输假烟，管家找来了叶某，要求叶某再找三个人帮忙运输，于是叶某按要求找来自己的老乡武松、李逵和史进。某晚吴用向叶某发送指令，叶某安排李逵和史进按指令要求从D市仓库运输假烟到吴用指定的S市某地，烟酒店老板张清在此地接头并将假烟搬至自己的车上，交接完成以后张清驾车回到自己的烟酒店后被民警抓获，李逵和史进驾车回到D市的据点以后被民警抓获，一同被抓的还有叶某和武松。

事后民警在D市仓库查获伪劣卷烟价值约193万元，从张清的货车上查获伪劣卷烟13.9万元，从张清的烟酒店仓库查获伪劣卷烟约12.1万元。

（注：以上案情简介有较大改编。）

（一）提出合理怀疑，成功打掉加重情节

本案共在三处查获伪劣卷烟：1.烟酒店老板张清货车上的卷烟，货值13.9万元；2.张清烟酒店仓库里的卷烟，货值12.1万元；3.D市仓库查获的卷烟，货值193万元。

本案辩护首先思考的是能否打掉其中部分犯罪数额。

首先，对于在烟酒店老板张清货车内查获的价值13.9万元伪劣卷烟，辩护人经过对在案证据的反复咀嚼，发现公安在讯问当晚负责前往S市送货的武松时，问了一个问题：

民警讯问这个问题的意图非常明显：堵住辩护人提出“烟酒店老板张清在接货时，其车上可能事先存放了从其他渠道获取的假烟”的合理怀疑。但是办案民警堵住了事前的合理怀疑，却无法堵住事后的合理怀疑：本案不能排除烟酒店老板张清在接货以后又前往其他地方继续接货的合理怀疑。

辩护人猜测，本案烟酒店老板张清在从烟酒店出发前往接货地点至回烟酒店整个过程都已被办案民警跟踪监控，但民警不方便提供证据来排除我提出的合理怀疑，而前来接货的烟酒店老板张清拒绝供认犯罪事实，这个合理怀疑就成为一个解不开的死局：一旦办案民警作出《情况说明》，说明烟酒店老板张清接货以后回到烟酒店即被抓获，未前往其他任何地方接货，那该《情况说明》就可以认定本次交易是“控制下交付”，可以考虑向未遂方向辩护，而该批伪劣卷烟并未达到15万，不应作为从重情节；如果办案民警不作出《情况说明》，则辩护人提出的合理怀疑成立，事实存疑时即应作出有利于被告人的处理。无论哪种情况，都对我的当事人有利。

其次，对于在烟酒店仓库查获的12.1万元伪劣卷烟，辩护人能够提出更有力的反驳。第一个证据烟酒店老板娘扈三娘的笔录，办案民警问了两个问题：

从这两个问题中，可以提出一个合理怀疑：仓库中的假烟并不完全来源于叶某等人配送。首先，烟酒店老板张清拒不供述，目前无法确认烟酒店老板只从叶某的老板吴用处进货，其自己就存在从其他地方进货的可能；其次，烟酒店老板娘扈三娘自认也会从其他地方收烟，且不知道所进卷烟的真假，不能排除烟酒店仓库中的假烟来源于老板娘扈三娘。

第二个证据《扣押决定书》，辩护人对烟酒店仓库里扣押的香烟种类与D市仓库里扣押的香烟种类进行比对，制作比对分析表发现：

经过比对可以更有力的证明:烟酒店仓库中的香烟不来源于（至少不唯一来源于）D市仓库，在无法证明烟酒店仓库中具体哪些香烟来源于D市仓库的情况下，应当存疑有利于被告人，扣除该部分烟酒店仓库中的香烟。

最后，对于D市仓库内查获的卷烟，经过细致分析，发现叶某、武松、李逵和史进四人的供述相互印证，无法推翻。

走路、吃饭、洗澡、睡觉都在思考咀嚼证据问题和辩护空间，像小孩子搭积木那样不停地尝试搭出对当事人有利的结果。终于苍天不负苦心人，提出的以上合理怀疑获得检察官的认可，其认可将烟酒店老板车上查获的香烟以及烟酒店仓库中查获的香烟从叶某的犯罪数额中扣除，结合其他辩护意见最终将量刑建议从初步确定的三年六个月减为两年十个月。

（二）4122份判决书类案筛选争取减轻量刑

量刑建议最终调整至三年以下，本案有了适用缓刑的可能。虽然身边很多朋友认为案件判缓的可能性非常渺茫，但我还是想再努力一把。

之前在一起绑架罪和盗窃罪案件中成功使用类案参考方法说服办案人员降低量刑，最终数罪并罚仅判处一年四个月有期徒刑，所以在这个案件中，我也想再次尝试一下。

类案分析表

于是周末连续加班，从4112份生产、销售伪劣产品罪判决书中筛选出犯罪数额接近或大于193万元并最终适用缓刑的判决书，制作类案分析表，并将判决书原文附在后面，用记号笔标注重点，分别邮寄给承办检察官和承办法官，开庭前与检察官电话沟通，表达了在庭审中会提出对叶某适用缓刑的辩护意见，检察官回复称庭上不会反对。

筛选过程中也会怀疑是否有用，默默给自己打个气

（三）罚金辩护的大前提与小前提

罚金刑的辩护同样不可忽视，判处更低的罚金，不仅能够减轻客户的经济压力，提升律师辩护的附加值，而且可以提高客户缴纳罚金的可能性，有助于执行阶段的减刑，实现一举两得。

笔者在上半年组织母校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的师弟师妹们筛选40000份诈骗罪判决书时（研究成果近期发布），偶然间发现一个诈骗罪二审改判案例，该案例二审法官调低了罚金刑数额，引用的法律规范是《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财产刑若干问题的规定》，该规定第二条：人民法院应当根据犯罪情节，如违法所得数额、造成损失的大小等，并综合考虑犯罪分子缴纳罚金的能力，依法判处罚金。当时对这个案例印象特别深刻，于是将该规定可以作为本案罚金刑辩护的大前提，然后再让家属提供三个孩子的出生证明以及父母的病历，并让其到村委开具相关证明文件，将以上材料作为小前提，说服法官得出判处较低罚金的结论。这一点最终也确实起到了效果，下文再介绍。

（四）结果：求上得其中

开庭前也检索到承办法官去年刚审理了一起张某某销售伪劣产品罪案件，该案查获伪劣卷烟货值仅为118万，判处被告人张某某有期徒刑两年，并处罚金五万元，承办法官在该案中并未对被告人张某某适用缓刑。本案查获伪劣卷烟货值为193万，所以更不可能判缓了。但是提交类案分析表虽然不能实现判缓的目标，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可以帮助说服法官轻判。

最终，承办法官判处叶某有期徒刑两年三个月，并处罚金三万元，刑期比检察官的量刑建议又减少了七个月。叶某的犯罪数额是193万元，审判长承办的前一案件中张某某的犯罪数额是118万元，叶某某在犯罪数额高出张某某75万元的情况下，刑期仅比张某某高出三个月，而且罚金数额比张某某的还低两万元，也远低于同案第二被告人即烟酒店老板张清的罚金数额。

到法院领取判决时，从助理口中得知本案三次上审委会讨论，最终才作出这个结果，必须感谢承办法官的善良与坚持。

三、结语

曾因梦见叶某被适用缓刑而笑醒，现在依然记得醒来以后发现竟是梦境的那种失落。虽然由于客观原因，案件最终没有实现判缓的目标，但结果还算理想。会见叶某的时候，他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表示不上诉，并且笑着说自己在看守所做梦时梦见在监狱服刑的时候因为表现良好被减刑。

我笑答：我们都是爱做梦的人。

愿你梦境成真，早日回家陪伴三个孩子的成长，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