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多年以前的故事。现在回想起来，故事里的人和事仍然历历在目。

一、心急火燎的雷总

　　一天下午，一个老朋友——某建筑公司总经理雷总，来到律师事务所，一坐下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水后，把嘴一抹对我说道：“梁律师，我们公司现在都快撑不下去了，您得帮帮我啊！”

　　“土豪，你就别跟我哭穷了，我还不知道你？”我有点不留情的揶揄道。

　　“真的，现在外面欠我们的工程款都要不回来——你知道，我的主要客户都是国有企业，不好要。哎，你们这儿能不能帮我要账？要是都能追回来，要回来的钱我们……”

　　我干脆地打断了他：“我们是律师事务所，不是要账公司。如果你们想起诉哪家公司还款，可以委托我们代理。”

　　“我不管什么要账公司还是律师事务所，只要能帮我们把款要回来，都行。来，你看，这是我们和H省XX公司的工程合同，现在还差一千多万的工程款没付给我们”。说着，雷总把手里的合同等一摞材料递给了我。

　　我看了一眼材料，不动声色地问他：“对方最后一次给你们公司付款是什么时候？”涉及到两年期的诉讼时效（编者注：根据最新的《民法总则》规定，自2017年10月1日开始，诉讼时效改为3年），最后一次付款的时间直接影响到余款能否提起诉讼。

　　雷总想了一下：“哎呀，好像有四五年了吧！”

　　“什么？！”我差点没忍住，“人家欠你们公司钱，一拖就是四五年，看来你不着急啊！”

　　“怎么不着急啊！这几年都一直在要着的嘛！这家国企现在也不景气，又换了领导，每次公司财务都说账上没钱……”

　　“那这几年你们是怎么要的呢？关于该付的钱金额对方都确认吗？”我还有点不死心，希望能找出点诉讼时效中断的线索。

二、一张至关重要的“确认表”

　　“我这儿每年都会派人去他们公司，他们财务都认识我们。至于剩余该付的钱，我们都对过账，双方财务都盖过章。这不，这是《工程应付款项确认表》。”

　　我拿过来一看，的确是一张加盖了双方公司财务专用章的《工程应付款项确认表》，最后明确注明还有应付款项14237500元。不过，看到最后，却让我皱起了眉头：因为落款日期显示这张表是四年多前做的。

　　我问道：“后来你们双方还签过有其他的书面文件吗，比如还款协议什么的？”

　　雷总摇了摇头：“没有了。这张表不是写的清清楚楚嘛！后来他们也没再付过款，我们也再没签过什么文件。”

　　听到这儿，我直截了当地说道：“我这么跟你说吧，除非对方自愿还钱，按你所说的现在的情况，打官司估计是没什么希望了！这个表是四年前所做，早已超过了两年诉讼时效，已经丧失了胜诉权，你们后来也没什么主张权利的证据，这官司恐怕是凶多吉少……”

　　“什么？！”雷总一听这话，差点跳了起来，“他们欠我的钱，就这么不还了？！”

三、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我拉他坐下：“不急，我们再想想办法，试着再向这家公司要一回账，只要对方能认这件事，咱们留存好有关证据，以证明诉讼时效中断，将来就好起诉了。”

　　不知道雷总是否完全听懂了这番话，半信半疑地坐了下来：“好，我听你的！我这一两天就安排人去一趟。”

　　不过，说实话，当时的我心里也没底儿。如果对方公司不配合，或者压根就不认账，在超过诉讼时效这么长时间的情况下，如果没有证据证明时效中断，这场官司还真悬。

　　接下来，我又说了一番大致安慰的话，雷总起身要走。临走时，我一再交待：“公司这次派人去对方公司，最好直接找当时经办的财务人员，千万不要提打官司、告人家等类似的话，免得人家警惕。你就安排人拿着这张表，说时间长了，让对方公司财务人员再在上面签个字，写上现在的日期……”

　　雷总一阵点头称是，挥手告别。

四、万幸之中的大功告成

　　接下来几天，我暗中祈福，期待雷总他们这次去债务人公司，可以如愿拿上一个对方确认欠款的签字，这事就等于大功告成了一半。但同时，我也清醒地告诫自己，这个事成功的概率太小了。对方是一家大国企，肯定有自己的法律顾问。只要财务问一下法律顾问，这个字能不能签；法律顾问一定会果断阻止，来个一概不认，雷总这边就前功尽弃了！

　　一周之后，接到了雷总的电话。电话那头，显然是按捺不住的激动：“全部搞定！我马上发传真给你。”

　　不到两分钟，我收到了雷总发来的传真。在那张我前几天看过的《工程应付款项确认表》上，赫然显示着财务总监的新的签字、日期，竟然还有公司的财务专用章！

　　看到这里，我二话不说，给雷总发了8个字的短信：“万事俱备，早日起诉。”

　　三天后，雷总委托我作为他们公司的诉讼代理人，前往H省L市法院递交了《民事起诉状》，起诉这家公司偿还建筑工程款一千四百多万元及同期利息。

　　后来的事情就平淡如水了。诉讼中没有任何波澜，当我方拿出那张盖有公司财务专用章及财务总监签字的确认表时，对方没表示任何异议，很痛快地承认了。案件审理出奇地顺利，法院很快作出了判决，我方的全部诉讼请求得到了支持。

　　一审判决后，被告公司没有上诉。

五、令人意外的代价

　　直到有一天，被告公司代理人，也是公司的常年法律顾问给我打电话索要雷总公司的账号，说要支付判决款。由于诉讼已经终结，我们作为双方诉讼代理人，说话也就稍微随便了一点。

　　在沟通完公司的付款程序等有关问题之后，电话那头话头一转，心情复杂地说道：“骗着让我们那儿财务总监给签字、盖章的事，这主意是你出的吧？嘿嘿，各为其主，我能理解。不过我那天不在公司，但凡财务总监要是提前跟我说一声，就不是今天这局面啦”说到这里，显然听出了话里话外的酸意：“不过，我们那儿的财务总监已经被公司开除了，严重失职，给公司造成这么大的损失……”

　　我赶忙接话道：“这个咱可说清楚啊！第一，那可不叫骗，那是合法取证；第二，你们欠人家钱还有理啦，你们要是不还人家钱才是给别人造成损失吧！”

　　说归说，你来我往，言语间还算和谐。作为同道中人，彼此心知肚明，无需多言。

　　不过，听到对方公司财务总监因自己签字、盖章一事被公司开除，我多少还是有一些意外。恍然间，竟然有一丝内疚涌上心头。

　　为了委托人的利益，无意间却让一个无辜的人因此失去了工作，还真非我的本意。不过，无论如何，如果没有她的“帮助”，这个官司几乎就没有赢的可能。但最终我们这边赢了这场官司，她却被公司开除了。不知道她是否会得到专业律师的帮助：从劳动法的角度来说，公司如果因为这件事和她解除劳动合同，显然是一种违法行为；她完全可以申请仲裁，请求撤销公司违法解除劳动合同决定……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听到过那位财务总监的消息。

来源：微信公众号|京华枫云，作者授权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