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的提出

　　在诉讼中，有时候被告一方可能会碰到，原告在起诉时主张的诉讼请求所依据的法律关系，与根据案件事实认定的法律关系存在不一致的情况，例如在投资类纠纷中，原告认为双方成立的是股东出资之后的股东关系，被告违反公司法的相关规定，进而原告向被告主张返还投资款及资金占用损失，但实际双方成立的是合伙合同关系，如果原告主张返还款项及支付资金占用损失，需在合伙合同法律关系的框架下，根据合同约定和法律规定行使请求权。又例如，原告依据借款合同关系，要求被告返还本金并支付利息，但实际双方成立的是不当得利法律关系。诸如此类情况，虽然原告在主张中所依据的法律关系确有错误，但原告又的确有权请求返还款项，那么被告一方可以如何应对呢？法院会如何处理此类情况？原告又可以如何调整诉讼策略？

　　1 相关法律依据及法院的处理方式

　　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诉讼证据的若干规定》（以下简称“《民事诉讼证据规定》”）第五十三条的规定：“诉讼过程中，当事人主张的法律关系性质或者民事行为效力与人民法院根据案件事实作出的认定不一致的，人民法院应当将法律关系性质或者民事行为效力作为焦点问题进行审理。但法律关系性质对裁判理由及结果没有影响，或者有关问题已经当事人充分辩论的除外。

　　存在前款情形，当事人根据法庭审理情况变更诉讼请求的，人民法院应当准许并可以根据案件的具体情况重新指定举证期限。”

　　因此，诉讼中，原告主张的法律关系与法院根据事实认定的法律关系不一致时，法院会将该案的法律关系性质的认定作为争议焦点进行审理，使原告和被告对该问题可以充分发表辩论意见，促进厘清案件所属的法律关系。实务中，有时候法院也会进一步向原告就法律关系性质问题释明，以便原告自行明确是否变更诉讼请求，以及调整其理由和依据，但总体而言，民事诉讼仍比较关注程序正当，法院亦需要居中裁判，因此不会对原告的主张和意见进行过多干预，整体上会以原告最终的诉请、理由和辩论意见中确定的所属法律关系进行裁判。

　　在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2023）沪01民终5006号x与y公司劳动合同纠纷二审判决中，二审法院认为，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诉讼证据的若干规定》第五十三条第一款的规定，一审法院就x主张的法律关系进行实体审理并作出判断，在此判断基础上，一审法院以实体判决的形式驳回x的诉讼请求，而非裁定驳回起诉，并无不当。同时，本案判决驳回x的诉讼请求并不意味着x不能就其他法律关系或其他诉讼主体另行提起诉讼。本案中，有另外两点亦需要注意，法院对于原告错误主张法律关系的案件，会经过实体审理后，以判决形式驳回原告诉讼请求，同时原告仍可依据其他法律关系另行起诉。

　　2 被告需要注意并避免法院的突袭性裁判

　　尽管多数情况下法院针对原告就法律关系的错误主张，会将该案的法律关系性质的认定作为争议焦点，让原告和被告进行充分辩论。但由于不同法院、不同法官经验和思维的差异，法院仍可能以其根据案件事实认定的法律关系进行判决，理由是部分法官认为法院有权力根据案件事实对所属法律关系进行定性，进而据此作出判决，并不需要完全依照原告和被告主张的事实、理由和法律依据进行裁判。该观点存在明显错误，不仅违反了《民事诉讼证据规定》第五十三条的规定，而且与民事诉讼讲求的处分原则相违背，即诉讼当事人有权处分自己的诉讼权利，法院的判决应当限定在原告诉讼请求的范围内，同时，需要注意的是，不同法律关系下对权利的主张可能差异极大，不仅会影响诉请的金额和种类，更会影响诉请所依据的法律规定以及相关的程序，如果法院偏离原告所主张的法律关系，径行以其认为正确的法律关系进行判决，会对被告的权利产生极大损害，也有可能会影响原告的权利维护路径，更会直接影响被告对案件就事实、证据、程序和辩论意见的准备和表达。

　　需要注意的是，法院在一些情况下倾向以实际事实认定的法律关系进行判决，而非围绕原告所主张的法律关系，原因在于民事诉讼中以给付为内容的诉讼请求，如果在措辞上较为中性，并不能完全反映该项诉讼请求所属的法律关系，这也是法院在审理时出现偏差的一个原因所在。举个例子，前文提及的股东出资之诉和合伙合同之诉，尽管所属的法律关系分别是《公司法》中的股东关系和《民法典》中的合伙合同关系，但是如果原告的诉讼请求并不出现返还出资款或投资款这类措辞，而是仅以返还款项这样的中性表述代替，那么诉讼请求无法确切反映原告所主张的法律关系。虽然原告在陈述的事实理由部分明确的诉请所属的法律关系有错误，但部分法院仍有可能主要围绕原告的诉讼请求推进诉讼程序，可能不会过多关联诉请和法律关系之间的联系，这种情况下，法院可能会直接根据查明的案件事实调整庭审思路，这需要被告尤为注意。

　　有鉴于此，被告在此类诉讼中，需要特别强调并要求原告明确诉讼请求所属的法律关系和请求权依据，同时也需要在程序上对法院进行引导，要求就双方对不同法律关系的主张作为争议焦点进行辩论，避免法院脱离此框架而发生突袭性裁判。

　　3 原告可以根据庭审情况灵活调整诉请及请求权依据

　　如前文所述，诉讼请求的表述如果较为中性，则并不能明确所属法律关系，因此原告在对案件法律关系的选择不是十分笃定时，可以采取中性表达的策略，再根据庭审中法院的倾向性意见和被告一方的意见，灵活调整本方的请求权依据，这样可能更为稳妥，毕竟调整事实理由和辩论意见所产生诉讼后果，会比变更诉讼请求产生的后果小得多。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诉请所依据的理由并非一元，而是可以多元的，例如，原告的诉讼请求是要求被告返还款项的给付之诉，原告可以有分层式的理由，举前文股东出资之诉和合伙合同之诉的例子，原告如果将股东关系下退还出资款作为第一理由，为降低诉讼风险，亦可以将合伙合同关系下退还出资款或合伙合同终止后剩余财产的分配作为第二理由，以便法院在审理时仍能在原告的诉请和事实理由范围内进行审理，为了减少诉累，法院也可能会在认定实际的法律关系后，进一步对庭审进行引导，此种做法，不仅有助于降低原告的诉讼风险，也有助于法院在符合法律规定的程序下主持庭审，寻求诉讼的实体正义。原告的此类诉讼策略，在理由中较为常见的表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退一步讲”、“更进一步”等。当然，此类做法并不推荐作为经常性使用的诉讼方式，因为使用不当可能会造成诉讼观点和意见的不明确和混乱，法院也很有可能要求原告明确请求权依据，从而使原告在庭审中变得被动和局促。因此，诉讼之前在对案件进行充分研究的基础上，再对诉讼方向和请求权依据进行选择和明确，仍是相对较好的方式。

　　当然，根据《民事诉讼证据规定》第五十三条第二款的规定：“存在前款情形，当事人根据法庭审理情况变更诉讼请求的，人民法院应当准许并可以根据案件的具体情况重新指定举证期限。”可见，在案件的法律关系争议较大时，法院亦允许当事人根据法庭审理情况变更诉讼请求，实务中，法院一般会对原告就法律关系选择的问题进行释明，其中可能也含有法院的倾向意见，因此原告依据庭审中的提示和信息，在综合判断的基础上，及时决定是否变更诉讼请求，可能是更为有利的做法。

　　4 结语

　　案件中，对适用何种法律关系争议较大的情况并不少见，原因不仅在于案件当事人对案件事实和请求权依据的不同理解，也有可能因为原告出于诉讼利益考量后作出的选择，但总体而言，实现当事人的利益诉求才是诉讼目的所在。因此，此类案件，原告方需要关注诉讼利益，更要关注降低诉讼风险，以便取得有利的诉讼结果。根据庭审情况灵活调整诉讼理由、依据或诉讼请求，是原告方较为常见的做法。而被告方在注意到原告对于所选择的法律关系有误时，可以瞄定该关键点，积极表达相关意见，以便法院将案件所属法律关系作为焦点问题进行审理，同时被告也需要注意避免法院的突袭性裁判。

　　首发：微信公众号“EasonLa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