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来说，认罪认罚既能节省司法资源，还能妥善处理案件，让当事人获得比较好的裁判结果，是比较好的一项司法制度。然而，司法实践中，辩护律师在考虑是否认罪认罚时，有很多需要考虑的因素，否则认罪认罚会让辩护律师非常难堪，也可能让当事人获得不理想的裁判结果。

在考虑是否认罪认罚时，辩护律师首先需要评判案件的罪与非罪，不构成犯罪则没有认罪认罚的前提。一旦辩护律师对罪与非罪的问题判断错误，则不排除出现当事人认罪认罚，辩护律师作罪轻辩护后，法院直接作出无罪判决的可能，导致出现可能令辩护律师抑郁的“至暗时刻”。

在徐先生涉嫌非法采矿罪一案中，公诉机关指控，2018年12月至2020年1月，徐先生违反矿产资源法的规定，在未办理采矿许可证的情况下，擅自开采4422.5立方米的花岗岩予以出售，销售额达22.1万元，应以非法采矿罪追究被告人徐先生刑事责任。

徐先生对起诉指控的事实、罪名和量刑建议无异议。辩护人对指控的事实及罪名没有异议，提出被告人开采过程中对环境破坏较小，有自首情节，自愿认罪认罚，建议法庭从轻处罚。

然而，法院裁判认为：被徐先生用于破碎的石材原料不属于自然状态的矿产资源，不属于非法采矿罪的犯罪对象，徐先生挖掘用于破碎的石材原料不属于采矿行为，挖掘用于破碎的石材原料是否需要办理采矿许可证，并无明确的法律规定，最终判决徐先生无罪。¹

该案辩护律师坚持作罪轻辩护，即认为当事人构成犯罪，这可以说对当事人的无罪判决形成了一定的障碍，罪轻辩护毕竟未能发挥积极作用，还有损害当事人利益的可能。

如果案件在罪与非罪、罪责大小等方面存在较大辩护空间，案卷证据材料存在较大缺陷的情况下，辩护律师应慎重建议当事人认罪认罚。否则，当事人认罪认罚后，又反悔，法院可能改判更轻的刑罚。这就意味着辩护律师建议的认罪认罚“加重”了惩罚，损害了当事人的合法权益，令辩护律师很尴尬。

例如，在李先生涉嫌危险驾驶罪一案中，李先生醉酒驾驶“摩托车”被交警部门现场查获，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辩护律师也将之作为简单案件，跟进程序。在审查起诉阶段，辩护律师为李先生与经办人沟通认罪认罚事宜，最终谈妥李某认罪认罚、量刑建议为拘役三个月的量刑建议。李先生和辩护律师签署《认罪认罚具结书》，对指控的事实、罪名、量刑建议都无异议。一审判决李先生犯危险驾驶罪，判处拘役三个月，并处罚金三千元。

然而，李先生后悔了，认为太重，拘役三个月对他的生活影响太大，于是更换辩护律师提起上诉。二审辩护律师发现李某是否构成危险驾驶罪存在重大争议，于是坚持作无罪辩护。二审发回重审，后改判对李某适用缓刑。

该案辩护律师建议李某认罪认罚，作罪轻辩护，结果法院最终的裁判结果比认罪认罚的量刑建议更轻，认罪认罚、罪轻辩护并未对案件处理起到积极作用，未能有效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实际上已经损害了李先生的利益。

辩护律师劝说当事人认罪认罚要特别慎重，前提是辩护律师已经非常准确判断罪与非罪、此罪彼罪、罪责大小等已经没有辩护空间，定罪量刑的关键证据也没有重大缺陷，不影响定罪量刑，检察院提出的认罪认罚量刑建议已经是最轻且足够公允，而且当事人对量刑建议也基本能接受。否则，辩护律师劝说当事人认罪认罚可能被认为“立场错误”，站在控方立场做当事人的认罪工作，而当事人拒绝认罪认罚后，法院可能作出比认罪认罚更轻的刑罚，让辩护律师陷入非常被动的境地。

例如，在邱先生涉嫌对非国家工作人员行贿罪一案中，在洽谈认罪认罚过程中，检察院提出认罪认罚的量刑建议是有期徒刑九年，邱先生及其家属无法接受，拒绝接受认罪认罚。家属经过多方打听，找到并委托了当地执业、熟悉当地司法环境、自称与经办人比较熟悉的律师担任辩护人。然而，辩护律师与经办人商谈认罪认罚条件后，向邱先生及其家属提出，认罪认罚的话就马上缴纳300万元违法所得，可以得到有期徒刑八年的量刑建议，如果不认罪认罚，按照当地的司法惯例，检察院会提出更高的量刑建议，法院也会完全采纳检察院的量刑建议。因此，辩护律师反复劝说邱先生及其家属应该接受认罪认罚，否则后果比较严重，让他们要认真考虑，最好接受认罪认罚。邱先生和家属无法接受，随即结束委托。

我们继续代理该案件的辩护工作，没有签署认罪认罚具结书。预料之内的结果是，检察院向法院提交的书面量刑建议书及当庭发表的量刑建议，都是建议对邱先生量刑有期徒刑九年六个月，并处罚金。预料之外的结果是，经过我们的辩护，法院最终判决量刑有期徒刑七年六个月。对该案，我们有基本判断，邱先生的案涉犯罪金额虽然比较大，但结合本案实际情况，绝不应该对他判处有期徒刑九年六个月这么重的刑罚，即便认罪认罚建议量刑有期徒刑八年，我们也认为过重。一审法院判决有期徒刑七年六个月，我们还是认为太重，该案可以继续上诉。我们的准确判断和对定罪量刑过重的坚持，既避免了签署认罪认罚的尴尬，对邱先生及其家属而言，更是非常宝贵的支持。

1 江西省上饶市广信区人民法院（2021）赣1104刑初287号。

首发：微信公众号“宋氏律师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