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法律是由全国人大及其常委会制定通过，搭建起一个基本的框架，至于这个框架如何运行起来，还有赖行政法规、部门规章等规范性文件，司法实践要依赖大量司法解释等司法文件。有些答案不可能在法律中找到，反而在司法文件中找到根据。当然，还有潜规则的不成文规定。

　　一、无罪判决是由合议庭直接作出吗？

　　《刑事诉讼法》第二百条规定：“在被告人最后陈述后，审判长宣布休庭，合议庭进行评议，根据已经查明的事实、证据和有关的法律规定，分别作出以下判决：（一）案件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依据法律认定被告人有罪的，应当作出有罪判决；（二）依据法律认定被告人无罪的，应当作出无罪判决；（三）证据不足，不能认定被告人有罪的，应当作出证据不足、指控的犯罪不能成立的无罪判决。”

　　从刑事诉讼法来看，合议庭是有权作出无罪判决的。但是，文字的奥秘之处在于，作出也可以分为直接作出和间接作出。法律没有说是直接作出。

　　《刑事诉讼法》第一百八十五条：“合议庭开庭审理并且评议后，应当作出判决。对于疑难、复杂、重大的案件，合议庭认为难以作出决定的，由合议庭提请院长决定提交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审判委员会的决定，合议庭应当执行。”

　　这一条就表明，判决的作出，是可以分为直接作出和间接作出的。有些案件，合议庭不能直接作出判决，必须要经过审判委员会这么一个机构。

　　那么，无罪判决之案件，是否就属于“疑难、复杂、重大的案件”？在文义上，二者的范围是交叉的。有些无罪案件，既不是疑难、复杂，也非重大。

　　二、无罪判决的案件，需由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

　　最高人民法院2019年8月2日施行的《关于健全完善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工作机制的意见》（法发〔2019〕20号）第八条规定：“各级人民法院审理的下列案件，应当提交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5）拟宣告被告人无罪的案件；（6）拟在法定刑以下判处刑罚或者免予刑事处罚的案件···。”

　　众所周知，这早已不是2019年才有的做法了。不但无罪判决的案件要经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即使是很接近无罪判决的免于刑事处罚的案件，也要经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从这份文件可以总结出无罪判决的产生机制。

　　三、作出无罪判决的步骤

　　第一，法庭审理结束后，作为案件的审理者，合议庭或者独任法官认为被告人无罪，应当先由专业（主审）法官会议研究讨论。

　　根据最高人民法院2018年11月28日印发的《关于健全完善人民法院主审法官会议工作机制的指导意见（试行）》，主审法官会议是一种工作机制，在民事、刑事、行政、国家赔偿、执行等审判业务部门内部建立，也可以跨审判业务部门、审判团队建立，由本院员额法官组成。

　　不要小看这么一个会议机制。根据这份文件，合议庭或者独任法官独立决定是否采纳主审法官会议讨论形成的意见，并对案件最终处理结果负责。

　　不过，院长、副院长、庭长可以按照审判监督管理权限要求合议庭或者独任法官根据主审法官会议讨论的意见对案件进行复议。经复议未采纳主审法官会议形成的多数意见的，院长、副院长、庭长应当按照规定将案件提交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前述提到，审判委员会的决定，合议庭是必须执行的。

　　第二，提交审判委员会讨论的案件，合议庭应当形成书面报告，提出申请，层报院长批准。书面报告应当客观全面反映案件事实、证据、当事人或者控辩双方的意见，列明需要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的法律适用问题、专业（主审）法官会议意见、类案与关联案件检索情况，有合议庭拟处理意见和理由。有分歧意见的，应归纳不同的意见和理由。

　　第三，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案件和事项，一般按照以下程序进行：（1）合议庭、承办人汇报；（2）委员就有关问题进行询问；（3）委员按照法官等级和资历由低到高顺序发表意见，主持人最后发表意见；（4）主持人作会议总结，会议作出决议。

　　第四，审判委员会讨论案件或者事项，一般按照过半数的多数意见作出决定，少数委员的意见应当记录在卷。审判委员会会议分为会议分为全体会议和专业委员会会议，专业委员会会议是审判委员会的一种会议形式和工作方式，比如刑事审判专业委员会。经专业委员会会议讨论的案件或者事项，无法形成决议或者院长认为有必要的，可以提交全体会议讨论决定。

　　第五，审判委员会讨论案件或者事项的决定，合议庭、独任法官或者相关部门应当执行。如果审判委员会决定案件被告人无罪，那么合议庭应当作出无罪判决。

　　四、审判委员会会议是“第二法庭”

　　每年的两会上，最高人民法院工作报告都会提到无罪判决数量。2018年中国各级法院判处罪犯142.9万人，依法宣告517名公诉案件被告人和302名自诉案件被告人无罪。2018年中国刑事案件无罪判决率约为0.05728%。[1]

　　从上述程序来看，一个无罪判决的作出，要经过反复讨论研究。程序即时间，这些程序都不是写在法律里的程序，而是写在最高人民法院自己制定的意见里。无罪判决迟迟不作出，迟来的正义不是正义，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果法院只是简单地吃了检察院端过来的饭，没有自己的独立判断，那么以审判为中心的制度，也不可能得到落实了。无罪判决的步骤里，首先要有践行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基本原则的法官。法官嫌麻烦，不想搞那么多事情，就根本不会提交审判委员会讨论了。

　　接着，有主审法官会议、审判委员会会议这两个体现民主的会议机制讨论无罪案件。有不同的声音是一件好事情。

　　我还记得北大法学院朱苏力教授的观点：之所以审判委员会有其优势，就在于有人行贿一个法官，成本不会很大，是简单的事情，但想行贿多位审判委员会委员，成本显得过大，就自动回复放弃行贿想法。

　　暂且不去过多这个观点，但这隐含着审判委员会是“第二法庭”。“第一法庭”说了不算，还要到“第二法庭”。“第二法庭”里的诸位“法官”，只是听取汇报，没有当面听取辩护律师、被告人的意见，即使认真仔细研究了书面材料，也与刑事诉讼庭审的亲历性原则相违背了。

　　当你可以说服三个人相信你的观点，你已经很厉害了。但要你说服十个人相信你的观点，难度就加大了。要有诸葛亮舌战群儒之能力。你都没法进门与“群儒”交流，有舌战群儒之能力，也无济于事。

　　五、审判委员会决定及理由公开，减少不透明性的弊端

　　以往的无罪判决书里，只提到简单的一句：经本院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本院宣判，被告人无罪。

　　《关于健全完善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工作机制的意见》有一条是：“审判委员会讨论案件的决定及其理由应当在裁判文书中公开，法律规定不公开的除外。”

　　无罪判决的产生机制，仿佛是一个层层说服别人的机制，增加了难度。本来是合议庭多数法官能够产生合理怀疑就足够了，现在要更多的人员产生合理怀疑，才会给无罪判决投票。无罪理由要说服合议庭法官、审判委员会委员。

　　尽管对无罪判决产生的机制进行了反思，但是通过公开审判委员会讨论案件的决定及其理由这一做法，能够降低不透明之弊端。最重要的是“理由”。理由的公布，减少暗箱操作，作为一种诉讼机制，审判委员会决定也要说服被告人、辩护人。

　　问题依然存在，理由放在判决书哪个位置、理由与合议庭理由是否会重复、理由如何表述、理由的篇幅有多长，还需要司法实践探索。

　　六、结语

　　无罪判决的产生机制，具有特色。对于这种机制，可以有多种解释。比如，无罪判决之重大，需要审判委员会决定才显得谨慎，实际上需要整个法院作为背书。但是，这的确增加了无罪判决作出之制度性难度。审判委员会会议成为被告人和辩护人缺席的“第二法庭”，决定和理由的公开，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封闭性弊端。

　　[1]见中国法院网，https://www.chinacourt.org/index.php/article/detail/2019/03/id/3754309.shtml。